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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江苏 吕焕刚‖乡关何处

东方文韵工作室 东方文韵 2021-12-24

乡关何处

吕焕刚

我出生在江苏宿迁泗洪的洪泽湖农场,三年多后随父母搬迁到了盐城响水黄海农场。


洪泽湖农场的记忆虚幻化,模模糊糊,断断续续一个梦。


油菜花盛开,铺满了田野,一条光洁的小土路起伏蜿蜒,在遍地黄花中时隐时现,鸟自在的滑翔,鸣叫零零碎碎。我只身隐入黄花中,像豆豆娃进入了一个巨人国,也许是半跪半爬,油菜花在头顶撑起巨大的黄伞,蜜蜂是嗡嗡叫的直升机,蝴蝶掀起飓风,浓郁的花香熏人,有粉粉的香甜。突然就有纷沓的脚步,许多人惊慌的往我家跑,留下我一人在旷野中呼号......许多年后我去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看到当门一座假山,有流水其中,突然就记起,我被人抱在怀里来过,还去一间白屋白门白床看一个人,求证后,父亲确实在洪泽湖农场春天时出事,被马车压断过腿,确实在这家医院住过。我的梦就有了逻辑连贯,寻到了源头。



车路口是我记的一个地名,我查过,是泗洪县境内的一个行政乡,正是洪泽湖农场的驻地,并不是一个难以确定方向的犹豫地,但对于我,却是一个可怕的梦寐。是我在母亲的腹内偶尔醒来偷听了,还是在童年被反复提及强化,这个地名我是牢牢记住的。我是被父母从车路口捡来的!!!六零后的许多父母对生殖笨拙的避嫌,慌乱的遮掩,随意的玩笑,却给敏感的孩子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有一段时间,父母的好朋友,一个与我们同姓的终身不育的瘦女人,常来我家,在我们姊妹七个里轮流的抱抚,给糖吃,爱恋不舍。就有姊妹传说,父母要把我送给她家。我惊慌、无助,黑夜里推想,我本来就是捡的,再送人也是常理,就做噩梦,一个接一个,甚至成年后还常常梦见一个脸上有着酱紫色疤痕的瘦骨伶仃的女人追我,我奔逃疾飞,穿过白天和黑夜,越过高山和森林......


实际上,了解我家的人都说,我与父母像极了。被生活和政治运动鞭挞的马不停蹄的父母,面对六七个嗷嗷待哺的黄嘴小儿,根本无法深入每个儿女的内心世界,父母永远都不知道我车路口的这块心结。


父亲离休后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无比感叹的讲过:洪泽湖农场的鱼真多啊,发大水的时候,家门口就逮鱼,鱼多到没人想吃......


还有一个叫包管的地名,至今没查到。


我的许多同学出生在洪泽湖农场,迁场时有的坐车,有的坐船,还有的父亲一副担子,一包大饼,走了十多天才到了黄海农场。农垦本就是战争结束后屯垦戍边的产物,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整齐划一的调动搬迁,国有的性质,部队的建制,大时代的裹挟,让我们身不由己,频繁迁徙,随风远行。


中山河从西向东缓缓流入黄海,黄海农场开了一个小闸口,把水引入境内,农场人就有了甜水吃,多年的泡洗浸染盐碱地成了良田,一条河养育繁盛了一座小镇。中山河是通洪泽湖的,只要溯流而上,就能找到我的出生地。如此说来,我还是喝着家乡的水长大的。


有人说,胞衣所埋之地便是故乡,我有故乡吗?听父母讲,他们依稀记得我的胞衣是被护士们拿去煮吃了。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记述:“儿孕胎中,脐系于母,胎系母脊,受母之荫,父精母血,相合而成。虽后天之形,实得先天之气,显然非他金石草木之类所比。其滋补之功极重......”。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死人的年代,能救人一命也算是功德,但我根无所依,心又该归向何方?我讲话有说不清的混杂串音,母语是江苏泗洪的,听了黄梅戏的腔调道白却又那么亲切暖心,那是父系家族里的乡音啊,学龄前和一个山东籍家庭邻居三年,居然喊了一辈子的俺爸俺妈俺哥俺姐,有时候脱口而出的“你侬”、“小霞子”,却又是地道的盐城响水的“山芋腔”,小学是南方知青老师教的,到了北京居然觉得他们的普通话那么别扭......从小到大我所填的履历上,籍贯一栏是安徽明光,那是父亲的老家,我从没去过。洪泽湖农场的起始是安徽的,后来划归江苏,原来是江苏农垦的,后来归属地方,原来是淮安的,后来划归宿迁,现在居然编制已不复存在......这些混乱和困惑隐约暗示了我们一生的沧桑漂泊感。


2010年母亲去世后,整理她的遗物,竟然发现了一块我的虎型铜质属相牌,我霎时被击中,情感涟漪一圈一圈晕去。一定是春风杨柳万千条的季节里,母亲在洪泽湖农场抱着我,碰到个走乡串场的货郎担,给我挂上这吉祥保佑的牌牌。


我也曾被父母至真至纯至烈的宝贝过。


我是洪泽湖农场的,却又说不出多少记忆。带我们来世的父母已去,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他们认领我的纯真年代,我的来路永远沉迷于无边的雾霭中。


父亲离休后,曾经幻想回安徽老家,盖三间瓦房,建一个院落,养两头猪......母亲一声断喝,几个儿女都不要啦!父亲欲言又止,从此断了念想。


八十年代,叔叔查出癌症,父亲下定决心带了母亲和哥哥千辛万苦的回了一趟老家,给爷爷奶奶一众长辈亲眷烧纸磕头,讨饶致歉,长跪不起......自知这是生离死别,最后一晚弟兄俩彻夜长谈......叔叔去世后,父亲泪眼蒙蒙,一声长叹,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父亲在安徽老家再也没有至亲,也再没能回去过。


九十年代,外奶在母亲的老家去世,母亲未能及时赶到,这成了母亲一生锥心的疼痛.....

 

农垦人离了故土,前半生铁血征战,后半生躬耕劳作,远隔千山万水,都有一种忠孝难全愧对至亲的负重感......


军垦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朝,鼎盛于西汉,唐朝和清朝,他们亦兵亦农,亦耕亦战,一身两职,解甲归田却不能归乡,献了自已献儿孙。任何一个朝代,“屯田兴则西域兴,屯田废则西域废”,李贽说,屯田是千古之策,这是古人对国家治理和发展的历史思考。新中国成立后,王震将军带领十万将士,建成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还有内蒙古农垦,黑龙江农垦,广西、甘肃、海南......一千多万的农垦人在统一的号令下,散落在东西南北。他们绝不是当地的原住民,第一代农垦人都有一个内心炽热向往的地方,都有一个风雨无阻马不停蹄昼奔夜赶的目的地。


农二代也是心跨两地,有一大群似是而非,熟悉而又陌生的叔和舅,姑和姨,在根上的故乡和情感的家乡车路口处,风中徘徊,纠结张望。


我们是故乡丢失的孩子,是一群说也说不清故乡的人。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吕焕刚,做过教师、工人、编辑,现供职于企业。已发表诗歌、散文、新闻等稿件数千篇,多次获全国散文大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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